艺术资讯

全部

原创

评论

行情

视频

山水之路

——致王爱宗

作者:中国美术馆 刘曦林    发布时间:2013-11-01 20:31:46

爱宗贤弟:

    陆续收到三批画照,因为忙乱,竟数月未曾复函,今日得暇,以年代为序把你的作品顺理了一番,略微有了些想法,便趁势写了下来,以供参考。得便发表时,道友们总会有些议论,那时被检验的便不止是你一人。因为时下的美术评论如同作画一样总有些不正之风:捧者捧得肉麻,被捧者脸皮自然也是厚的,动不动就以大师自居起来,其实那艺事还根本没入门;另外一种评论堪称为批评,倒是无阿谀之嫌,但不够宽容,将别人骂得狗血淋头时,往往是为了树立唯我独尊的大旗。其实,画家主要靠画说话,要做实力派。美术史也应着重实力,不着重一时的官位和画价,时人毁誉当否,也只能通过作品来检验。  

    李可染给学生题字善书“实者慧”三字,我看你的治学态度就近似这三个字,没有一丝风流才子的狂态,做人实实在在,作画笔不妄下,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在那山山水水路上,所以进步是显而易见的。如果说你前几年的作品还有些黄实虹、张仃的影子属于学步阶段的话,近几年来已经走在自己的路上了。从你用笔的节奏里看得出你在山水之路上的跋涉异常的艰苦和认真,不仅笔笔求书法之力,而且注意到了“师于人”与“师诸物”的结合,进而达于“师诸心”之境界,关于“师于人”与“师诸物”的关系,正如李可染所说的“大自然和传统这两本书”的关系。李可染是尊重传统的,但他又认为:“大自然”这本书大于“传统”这本书,所以他能够在大自然的陶赏中发现新的意境,创造新的技巧。由临古到写生,由对景写生到对景创作,进而意造山河,这是李可染的山水之路,也是现代山水画家普遍的成功之路。

    近年的山水教学较前重视临摹,同时注重写生,是临摹——写生——创作三位一体循序渐进的路子,较之单纯的临摹、单纯的写生好得多。而古人、前人确有些倾向性的问题,古人强调临摹入手,更进而以画谱将山水形象分解图示,便于学习掌握传统笔路,并在临摹中锻炼造型能力,缺陷是容易受古人套路束缚,或弱化了山川于人的生动感受,或遮蔽了自我的发挥。所以陈独秀在“五四”期间猛烈地攻击过“四王”画派的后学们临古的作风,亦以之为“美术革命”的突破口。所以西画大量传入中国以来,艺术院校强调写生,多以西画造型方式、透视原理描绘风景,易得自然之亲切真实感,但却难以进入中国山水美学之堂奥。或有过于西化之倾向,为此,遭到过传统派画家的反对,“天天挟画具不辨死活到户外死写”,也由此又有胡佩衡出来主张用古法写生(参考拙著《中国画与现代中国》。)怎样学习山水画的问题争论了将近一个世纪,至今也各有教法,各有学法, 不必都挤到一条山路上去,但临摹、写生、创作的辩证关系和内在联系却是应该把握的规律。

    你在这几年里经历了以上诸多环节,这其中甘苦肯定会有许多体会。我非常高兴地阅读了你临摹范宽《溪山行旅图》的笔记,我注意到你是以研究的态度去临古,不仅悟到了笔墨的关系及其变化,悟到了线造型与团块造型产生的量感,而且悟到了范宽那沉稳的心态,也就是说从师古人之迹进入了师古人之心的层次。从你那千笔万笔复归一笔的笔法节奏,从你那“笔不妄下”的绵密的皴法和点法,我感到了宋画特别是范宽对你的启示和滋养,确如黄宾虹所言:“笔墨攒簇,耐人寻味,若范华原当胜董、巨。”今人多从画宾虹的路子得到启发,师古重宋画,宋画用笔层层深厚,有条不紊,而境界博大,浑厚华滋,此正吾民族代表性之山水魂魄。

    写生,可能是山水画最重要的环节。其实古人谓写生,仅限于细笔勾染花木、蔬果、鸟兽等生物,基本上属于花鸟画一类的范畴,今人则泛指对真人、实物、实景之描绘谓写生。你遵从张仃先生的指点,在写生方面下了不少功夫。从《甘南纪游》看得出你这些写生得来的作品与临摹的联系,即深受唐宋画(尤其李唐、范宽)雄强博大的崇高美的精神感染,而且在笔法上多用既非南宗又非北宗的密笔短皴,看来确是把北宋人的意识和技法消化在你的甘南山河之中了。我还比较喜欢《客行听客曲》,仿佛有巨然的影子,但那皴法与点法已化入那富有现代实感的山水境界。这些作品体现了你所追求的“尽精微、致广大”的美学,亦即黄宾虹称为“中国画三不朽”之一的“远取其势,近取其质”的原则。这些境界与笔法新颖的作品当然主要来自于大自然的启示,所以绝无空泛之病。很难设想,一位山水画家不“行万里路”而能体会人与自然的关系,不拥抱自然、不坐忘于山林如何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如何与山河形成石涛所言相互脱胎的关系。所以,我很欣赏你“消化生活”的观点——“把生活的原形咀嚼成千万个碎片,再用自己的想法把他们重新写出。”按照我的说法,从生活到创作即是从自然信息到艺术信息的转化,而实现这转化的加工厂则是那运转文思和诗意的大脑。

    进入创作阶段,当然就要多涉及到艺术家的主观因素。这种主观因素包括画家的学养积累和技巧发挥,便更重要的是有没有诗思,有没有借山川草木倾吐情怀的渴求。看了你的《云浮花枝蔽山峦》和《春曲》,不仅叹服于你以放大了的勾花法表现梨花世界的创造,也被你的诗情所感染。以上两画在笔墨上不及《梦影家园》灵动,但在情境上更多一些独特的感受。你在创作笔记中说:“春天的梨花、杏花、一种内心的涌动,带来无尽的絮语,能表达出来吗?生命的渴望。”这诗情正是你的作品的内美,也是虚实关系和笔墨语汇依傍的魂灵,是始终照耀着创作进程的火炬。为此,你没有炫耀笔墨以显示技巧的高超,你勾的每一朵花,映衬的每一个点,花海间的每一道流云看似平实,却都是你与自然生命交往的絮语。希望你珍视这番多愁善感的情愫,这是艺术家必应有的素质。只可惜许多画人缺少自己的诗情,或者已沦为以笔墨造山的机器,没有文思、诗情的思维对于从事艺术的人是至为可悲的了。

    从另一个角度讲,主观因素还包括艺术个性的塑造。一位山水画家在不断的造山造水的劳作中也在不断地发现和塑造着自我。你目前塑造的是认真、严谨的自我,笔笔依着造型,密笔多于疏笔,笔力胜于墨气,并不轻易玩帅逞狂。我很赞同你目前的选择,只有经过这严谨的约制,才能攀上艺术的峰头,取得呼风唤雨的自由。艺术之路、山水之路原本是艰苦跋涉与自由想象、有意约制与信马游韁的合壁。艺术风格的形成亦如是,你说你喜欢北方山的壮美,因为富有阳刚之气,你的几幅〈〈甘南纪游〉〉和〈〈春曲〉〉〈〈冬日〉〉一起已经初步体现了你的追求,山体是那样的坚实,而耸伟的山势就像生长着那般伸向画外,皴法近于北宗却无刻削之病,这将是你青年时期你的艺术面孔,一副坚实有力又不乏巧思的北方汉子的面孔。

    以上只是对你初登山水之路的跟踪。总的来说,这是一段良好的起步。以后的路还长得很,学术课题还多得是。待你看了更多的画,读了更多的书,淌了更多的河,攀了更多的山,便愈知山外有山,云外有云。你不是说:“拔云寻道”吗,这艺术之道、山水之路原本就是无尽的跋涉。

    余言再叙,谨颂艺安。

辛已春日于北京
刘曦林 中国美术馆理论部主任  

(新闻来源:王爱宗官方网站)